“我们不卖。”张奇迹脱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得那么干脆，其实心里真切地闪过了一个想法——“大狼狗能卖多少钱”，但那个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怎么不卖？”老头儿从马扎上站起身来，走向大狼狗，“我还没说多少钱呢？”
大狼狗躲到张奇迹和张茂身后，耷拉着头，抬眼看着老头儿。
“二十块钱。”老头儿说，“卖不卖？”
张奇迹摇了摇头，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
“不卖？”老头儿扬嘴角笑笑，走向大狼狗，“不卖我看看总行吧？”
“它咬人。”张奇迹说，伸出胳膊把大狼狗挡在身后。
老头儿呵呵笑笑，说：“我弄狗这么多年，它咬不咬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是干啥的？”张茂看着老头儿的样子有些害怕，把湿手在衣服上擦着。
“干啥的？”老头儿冷眼看着张茂，“卖狗肉的呗，卖了几十年了。”老头儿抬手指了指院子一角，“恁这狗多少有点儿毛病，鼻子坏了，要是好狗，都不敢进我这门。”
张奇迹和张茂朝老头儿指的地方看去，那墙角的一面墙上，挂着几把刀和几个铁钩子。
“也可能是没味儿了。”老头儿叹了口气说，“有日子没弄了。”老头儿使劲抽了一口烟袋锅子，用烟锅子头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用力搓着，“见了狗手都痒痒。”
“那个……”张奇迹站起来，“我们得走了，还得去走亲戚。”
“慌啥？”老头儿冷了脸，“你看恁身上脏的，洗洗快点儿，热水都给恁倒上了嘛。”
“不洗了。”张奇迹边在身上擦着手边说，“俺走了。”
老头儿一把抓住了张奇迹的胳膊，换了个人似的，厉声道：“走啥走？狗也不让我看看！”
大狼狗突然蹿起来，一口咬住了老头儿抓张奇迹的那只手腕子，没有丝毫征兆。
老头儿痛得龇牙咧嘴叫不出声，立时松开了张奇迹的胳膊，另一只手上的烟袋锅子“啪啦”掉在地上。
“走！走！”张奇迹推了一把张茂，回身拽了一把大狼狗的后颈毛，向三轮车奔去。
张奇迹抓了三轮车的车把就往大门口推，张茂在后边推着三轮车，大狼狗松开了老头儿的手腕子紧随其后。
“真是个神经病！”张奇迹拼命蹬着三轮儿，弯曲的前轮左左右右飞速转动，车把剧烈地哆嗦着。
“奇迹，你蹬慢点儿，车都快散架了。”张茂坐在后车斗里，颠得说话都发颤，“狗都追不上了。”
张奇迹回头看看，离着那村子已经远了，脚下放松下来。
大狼狗追上来，吐着舌头，“哈哈”喘着粗气。
“狗儿，你是啥意思哎？”张奇迹看着大狼狗，“为啥跟着俺啊？”
“是个好狗，奇迹。”张茂说，“要不是它，那老头子不知道要干啥哩。”
“是啊，真够神的。”张奇迹说，“一开始追着咱咬是为啥啊？打一顿就服了？狗还真是贱骨头。”
大狼狗似乎有些不满，对着张奇迹“汪汪”叫了两声。
“哎！你叫唤啥？”张奇迹指着大狼狗，“不是你三轮车能成这熊样？三轮车就算了，让你害得丢了多少铜钱儿？”
大狼狗赌气似的，跳上三轮车，挨着张茂坐在了车斗里。
“我都快累死了。”张奇迹回头看了一眼大狼狗，“算了，看你刚才立功的份儿上，拉你一会儿。”
张茂和张奇迹轮换着蹬三轮车，又走了不少路程，顺路找路地到了一个火车道前，张茂按了刹车停住了车子。
“咋了？”张奇迹转身看了看火车道，问张茂。
“我害怕。”张茂说，“听大人说，火车能把人轧成好几截。”
“现在又没有火车。”
“要是咱刚骑上去火车就来了呢？”张茂说，“火车跑得可快了。”
“你想啥哩？”张奇迹拖着疲惫地身躯跳下了车，走到前面，“我推过去。”
张茂从三轮车上下来，把车把让给张奇迹。
张奇迹推了车就往火车道上走，前轮推过去，一个后轮就卡在了火车轨道中间铺的石头缝里。
“哎？”张奇迹使劲往前推，怎么也推不动了。
“咋了？你快走啊，奇迹！”张茂站在车子后面催促。
这时，远处响起了火车鸣笛的声音。
“推一把啊你。”张奇迹看着张茂，“卡住了。”
“火车来了！”张茂上前去推车，猛一使劲，车轮卡得更紧了。
张奇迹听到了火车驶来的声音，跑到车前，拽着车把使劲把车往外拉。三轮车纹丝不动。
“死了！死了！”张茂喊着，跳过火车道，拉着张奇迹就跑，“快走！快走！火车把三轮撞碎了崩死咱！”
大狼狗也跑过火车道，对着火车驶来的方向狂吠几声跟着张奇迹和张茂跑。
“铜钱儿！俺的铜钱儿！”张奇迹想起来铜钱儿还在三轮车斗子里，跑回去，抓起书包搂在怀里又奔向张茂，也顾不得有铜钱儿从书包破洞里漏出来。
张奇迹、张茂和大狼狗跑出去老远，回头眼睁睁看着火车呼啸而过，三轮车影子都不见了。
“咋办？”张奇迹和张茂站在刚才三轮车卡住的火车道旁，张茂问张奇迹，“毛毛都没有了。”
“飞前边去了吧。”张奇迹看着刚才火车驶离的方向，“要不去前边找找？”
“找啥？”张茂说，“还能剩个啥？”
“看看嘛。”张奇迹说，“找点儿车上的东西拿回去，要不家里得说是咱俩把车卖了钱了，再给咱要钱咋办了？”
“车子都碎了，那不是更得挨揍？”张茂说。
“不是一个事。”张奇迹说，“咱又不是故意让它撞碎的。”
两个人和大狼狗沿着铁路找了一段距离，在火车道旁边干草丛里找到了三轮车的前轮。
“你看，这轮子还好着呢。”张奇迹看着张茂手里的歪歪扭扭的轮子说，“跟火车撞之前一样的。”
“拿回去？”张茂看着车轮，又看着张奇迹。
“拿回去，证明咱没有把车卖钱。”张奇迹说，“省得冤枉我，要不你妈又说我把你带坏了。”
太阳眼看着早往西边去了，张奇迹和张茂继续往六里坡的方向走，肚子里咕咕噜噜。
“咱啥时候能走到啊，奇迹？”张茂心灰意冷，声音里带着哭腔。
“哎——”张奇迹叹了口气，“按来时候想的，咱现在都在家里数着钱嘞，没想到这么倒霉。”
“咱出门忘了看看日历了。”张茂说，“今天那上边肯定写的是不能出门。”
“走吧，咱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再走回去么？”张奇迹说，拍拍自己的书包，“咱把这换了钱，啥都好说了。”
张茂望着前边茫茫一片野地，张奇迹的安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奇迹，咱不会走错路了吧？”张茂说，“咋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