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根躺在炕上，听着爷爷的殷殷叮嘱。
脑子里的水难得倒出去一些，哑着嗓子应下，“爷，我知道了。”
李爷爷看李金根没那么蔫了，追问下去，“金根，平时没见你多爱跟小姑娘玩儿。黄家那小姑娘才回来几天，你对人家那么好？”
提起这个，李金根很迷茫，“我也不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刚看见黄福宝的时候，我觉得她好看，想着得对她好一点。别人要是说她坏话，我就难受……后来、后来，一直晕晕乎乎的，我干啥了都记不太清了……”
李爷爷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接着安慰宝贝孙子，“这两天你别出去了，在家好好养着，等病彻底好了再出去玩儿。”
准过头拽着李三叔耳语，“回头还得去赵五奶那一趟！我看黄家那小姑娘……不对头！”
李金根在家养了足足三天的病，才获得出去的批准。
………
黄家
黄福宝在家空等了几天，一直没有小朋友上门找她出去。
她的年纪小，但是架子高。
没人来找，她自己也不出去，只一圈一圈在院子里晃荡，嘴里嘟囔着，“……福宝这么好看，怎么不来找福宝玩儿呢？”
最后一圈实在转不下去了，她低落的回到刘翠萍身边。
经过正在洗衣服的黄小花、黄小草姐妹俩时，用看不起的小眼神瞟了一下。
瞧出小闺女的情绪不高，刘翠萍摸了一块糖塞到黄福宝的嘴里，并柔声问道：“我们福宝怎么了？”
黄福宝扭捏着身子，“妈妈，都没有人找福宝玩儿！他们是不是不喜欢福宝了？”
刘翠萍私心也不想让自己宝贝闺女和乡下孩子多来往，都是泥腿子，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所以她的神色不以为然，“嗐！都是农村孩子，福宝和他们玩做什么，再给我们福宝带坏了呢。”
不过这一番拳拳护女之心并未得到黄福宝的理解。
她撞进刘翠萍怀里撒娇，“可是不出去的话，别人就不知道妈妈对福宝有多好了！也不知道福宝有很多漂亮的衣服！”
“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刘翠萍虽然对乡下孩子的喜欢不屑一顾，但小闺女想出去显摆显摆，她还是能满足的。
“妈妈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不好？让全大队的小孩都知道咱们福宝是最好看的，让她们主动上门找福宝！”
越看眼前这个金疙瘩越爱惜，刘翠萍照着黄福宝的脸亲了一大口。
惹得黄福宝‘咯咯’笑，她软绵绵的推拒，“……妈妈你怎么亲福宝？”
随即话音一转，“妈妈有亲两个姐姐吗？刚刚福宝看见姐姐们在外面洗衣衣……妈妈要不要亲亲姐姐？”
刘翠萍表情一僵硬，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姐姐们哪配妈妈亲？福宝不用管她们！她们呀，和福宝的命可不一样，一辈子劳碌干活的命！”
这一番话说到了黄福宝的心坎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的小脑袋歪了歪，笑得甜甜的。
刘翠萍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水，她打开柜子，颜色鲜亮，里面满满的都是黄福宝的衣服。
她男人将每个月的工资交给她，她私下里有些赚钱的活计。
由于福宝的福气庇佑，即使她们一直跟着随军也没被发现举报……
还有黄福宝隔三差五的总能捡到钱，上山就能撞见主动送上门的鸡鸭……
生活能不好？
刘翠萍对小女儿的疼爱之心便愈发浓烈，给她置办了不少衣服。
她抽出一件粉色小棉袄在黄福宝身前比量，“穿这件怎么样？妈妈再给福宝梳两条好看的小辫子……”
“好吖……”
黄福宝换了一身衣服，摸摸刘翠萍给扎的两个小辫辫，眼神在窗外扫了一圈。
……咦？怎么没人了？
这会儿姐妹俩已经洗好衣服，在厨房干活了。
不过黄福宝显然没有放过她们的打算，不辞辛苦的特意跑到厨房里绕来绕去……
“诶呀！姐姐你们衣衣洗完了？”在两个姐姐面前笑容甜美的跷跷脚，末了她还一脸天真的问道：“姐姐，福宝穿这身好看吗？这也是妈妈新给福宝做的呢……”
黄小草坐在小板凳上，将柴火送进炉子中，头也不抬，十分不走心的回应道：“好看。”
黄福宝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心夸她。
她不经意的扫过两个姐姐，“诶呀，就是姐姐们得干活，穿不了这么好看的衣服……”
还鹦鹉学舌般将刘翠萍的话学了一遍，“怪不得妈妈说你们是劳碌命！还说……还说你们不配来着……”
黄小草眼神突然锐利，箭一样扎向环黄福宝，语气莫名，“妈说我们不配什么？”
黄福宝依旧天真无辜，“姐姐好笨哦！还用问嘛，当然什么都不配啦！咯咯咯——”
这时，挥舞着锅铲的黄小花让妹妹火烧大点，好心的对黄福宝道：“福宝妹妹，你们先别唠了。我这炒菜呢，你的新衣服再弄一身味儿……”
果然，黄福宝的脸瞬间落下，用小手捂着鼻子躲出去了……
走之前扔下一句，“姐姐们你们好好干活，福宝去玩儿了。”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黄小草叹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棉袄，由于内里的棉花结块，已经不保暖了。
耳边循环播放着黄福宝用童音说的’不配‘’什么都不配‘……
她瞪着眼睛盯向火光，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最后忍不住，黄小草用袖子草草擦擦眼泪，带着鼻音问道：“姐，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黄小花的锅铲明显顿了一下，苦笑道：“……听见了。她说话那么大声音，我能听不见？”
她叹了一口气，“小草。咱们老老实实的，只要不引起她的嫉妒，咱们还是能好好活着的。再说，她回来的日子就那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姐……我以为咱俩好歹是妈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多少对咱们能有些感情。呵呵……结果她说我们不配……”
黄小草的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一直魔怔似的喃喃，“不配……我们不配……”
黄小花实在听不下去了，撂下锅铲抱住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
柔声安慰，“没关系，她对咱们不好，姐对你好就够了！咱不求着她！”
大概是年纪原因，她对刘翠萍那虚无缥缈的母爱早就不抱有幻想，所以听见黄福宝说她们不配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心里像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
黄小草擦干眼泪，整理好心情，又对黄小花刚才的行为忧心忡忡。
“姐，她愿意待着就让她待着好了。左不过就是再显摆几句，我能忍住。何必给人弄出去，万一她哪里不顺心了，你又要受伤了……”
“没事儿，磕磕碰碰的我都习惯了……”
黄小花起身将菜盛出来，舀上一瓢水，熟练的刷锅。
十指都是多年干活磨出来的硬茧，皮肤看着比刘翠萍这个当娘的都粗糙。
早两年姐妹俩也和黄福宝争宠过。
黄福宝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抱回来一次，穿的都是刘翠萍新做的小衣服，喝的是几块钱的奶粉。
黄小花和黄小草当然气不过，暗搓搓抱怨过几次。
明明都是她们口中的丫头片子赔钱货，待遇凭什么有差别？
人家是怎么说的？说福宝是老天送下来的福星！来之前还托梦给黄老太打过招呼的！是旺家里气运的！
自然和她们这些赔钱或不一样！
所以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黄福宝，而她们一年到头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早早被扔在乡下放养，还得受黄老太的搓磨。
事后她们也曾趁着人不注意欺负过黄福宝，可一次次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们，别生不该有的心思，别争不该争的宠。
和黄福宝作对争宠的下场就是，鬼使神差的差点用菜刀削掉一块肉，要不就是平地崴脚，更严重的在山上采山货时，无意中滚落……
再大的胆子都被黄福宝的能力吓退了。
每当刘翠萍带着黄福宝‘衣锦还乡’的时候，她们姐妹俩都像是鹌鹑一样缩着，生怕那位注意到自己。
她们毕竟长期生活在乡下，见黄福宝的次数有限，受到的伤害也有限。
就是苦了和她同一屋檐下生活的黄山，无时无刻受黄福宝的压制。
………
走之前于建设亲自给小闺女戴上像章，他叮嘱道：“就算咱们有像章辟邪，该躲着还是得躲着点儿！在没找到克她的东西前，咱们别往前凑哈！”
他已然拿黄福宝当邪物对待了。
于雯雯连连点头，保证道：“爸爸，我肯定离她远远的！”
心想于老头的像章是有数的，可经不起这么霍霍。
她坐在炕沿上晃着腿，大门口传来陈兰花清脆的喊声，“雯雯！你出来呀！雯雯——”
“……哦哦哦！来了来了！”于雯雯蹦下地，向外奔跑……
俩人商量半天还是决定去孩子们的聚集处——打谷场。
路上陈兰花神神秘秘的贴近，“雯雯，你看你看……”
她扒拉开衣领，向于雯雯展示挂在脖子上的东西，被一根红绳穿起来的木牌……
小小的木牌上刻着不知名纹路，仔细盯着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于雯雯内心了然，显然兰花妈也对黄福宝有了某种猜测，所以她才会给陈兰花戴上这个东西驱邪保平安。
于雯雯抬头望望左右两侧，见没有人，小声道：“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戴这东西。平时也不要摘下来……”
陈兰花握住她的手，感慨道：“诶……雯雯，你说的话和我妈一模一样！我只和你说哦……”
她小心的凑到于雯雯身边，耳语，“其实我之前有一个小的，是我姥姥特意留给我的。但是我不爱戴，随手揣兜里了，拿回家一看，小木牌上面有好几道裂缝！可吓人了！我妈知道我揣着没戴起来，差点打我屁股……”
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这次我得戴牢！不能给我妈任何打屁股的机会！”
两个人并排坐着，唠得正欢，被突然打断……
“兰花……雯雯……”李金根难得把脸上的灰搓干净，露出原本的肤色。
他局促的站在两个小姑娘面前，嘴巴张张合合，阿巴阿巴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陈兰花没好气，对前几天被追着撞的事情耿耿于怀，“有事？怎么不找你的福宝妹妹了？我们俩今天可离你们远远的，没欺负她！”
“对……对不起，我不该滑冰车撞你们……”李金根双眼紧闭，声音不大不小的道着歉。
这下，不只是陈兰花惊讶，于雯雯也觉得诧异。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金根和小霸王一样，什么时候跟别人道过歉？
陈兰花和于雯雯有着相同的想法，听见李金根的道歉反而警惕问道：“你咋了？病还没好吗？脑子烧糊涂了？”
学着亲妈的语气阴阳怪气，“诶呀！今天的太阳是打西面出来了？你主动和我们道歉？”
李金根脸部发涨，声音放大，“我病早好了！我就是觉得不应该滑冰车撞你们，不信我说的话拉倒……”
说完逃也似的跑走了。
陈兰花盯着李金根的背影，嘟囔道：“还道歉呢，扔几句就跑，一点诚意都没有！”
于雯雯眼尖，离得老远望见了黄福宝蹦蹦跳跳的身影，拉着陈兰花躲到一边，“快走快走！”
陈兰花不明所以，“雯雯，你拽我干啥？”
于雯雯小手指指了一下，“黄福宝要过来了，我奶奶让我离她远一点呢……”
“啊！对对对！我妈也说了！”
而刚刚离开的李金根正好碰见了黄福宝……
黄福宝的眼睛一亮，小跑上前，娇声娇气道：“金根哥哥……你怎么不找福宝玩儿了？”
见对方丝毫不关心他的病情，李金根脑子里的水又出去一些。
他躲避似的向后退一步，想起李爷爷的殷殷叮嘱，“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