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天气很冷。行业间聚会也越来越多，客户应酬也来往不断，皮总拉着老何去了几次，老何要么不胜酒力，要么暖不了场，索性皮总就直接找马丹丹一起去参加各种聚会。
马丹丹豁得出去脸面，一心一意扶低做小奉承客户，还不失时机地抬举皮总，推杯换盏间都是笑意盈盈地阿谀奉承。客户很受用，皮总也很受用。
这天皮总穿着皮衣，带着马丹丹去见客户，开车的时候发现马丹丹连着三次出去都是同一件的呢子大衣，就问道：“你不冷吗？我穿皮衣都觉得冷呢。”
马丹丹坐在后排说：“冷，但这是我最好看的衣服，显身材。能给客户留个好印象。”
“用不着那么刻意，你嘴唇怎么总是涂成玫瑰红色？”
“这唇膏一百多块呢。我就买了最喜欢的颜色。”马丹丹拘束极了。
皮总哈哈大笑道：“我们也算老熟人了，每次醉酒都是你扶我回去。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去买衣服去。不要这么寒酸，现在你代表的是工厂形象。”
马丹丹跟着皮总来到一家专卖店，挑了一件五百多块的羽绒服，皮总看到就说：“怎么买这么黄澄澄的颜色？太扎眼了。”
马丹丹说：“这是最便宜的。”
皮总走到货架前，亲自挑了两件衣服，一件厚墩墩的羽绒服，一件黑白格子呢大衣，喊马丹丹过去试一下。
“谢谢皮总。这价格标签太贵了，别买了。”马丹丹正准备把衣服放回去。
皮总抽着烟说：“刚才说过了，你代表工厂形象。要穿就穿好的舒服的。”
马丹丹千恩万谢进去了试衣间。
羽绒服有点小，售货员给换了一个合适的尺码。
当马丹丹穿着呢子大衣出来的时候，皮总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这么高档这么时尚的图案穿你身上显得土气呢？”
马丹丹正在试衣镜前照镜子，闻言马上缩了一下脖子。
“再加个帽子，同款图案的呢子面料帽子有没有？”
售货员不仅拿过来一个八角帽，还拿过来一条同款的围巾。
皮总看着一套装扮的马丹丹说：“这样顺眼多了。”扭头问售货员说：“这呢子大衣搭配什么裤子好看？你给推荐一下。”
很快，马丹丹又试穿了一条灰蓝色的牛仔裤，一条油亮油亮的黑皮裤。
最后，皮总又建议马丹丹选了一双黑皮鞋。
售货员报价格的时候，马丹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怕皮总要自己出钱。
皮总掏出一张信用卡说：“我现在刷卡。你开发票要多长时间？”
马丹丹看着皮总潇洒地签字买单，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上车后，马丹丹忍不住说：“这是我长这么大穿得最贵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是名牌，都顶我三个月工资了。”
皮总笑笑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抠抠搜搜的，最后还不是过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马丹丹，你要努力工作！”
“嗯。”马丹丹穿着新买的呢子大衣和皮裤，爱惜地看着崭新的皮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皮总笑着说：“这只是开始，以后工厂更红火了，还得给你招个助手。老何身体不太好，老指望你一个女同志喝酒也不行，有些活动还是不能让你女同志参与的。你好好干，会升职加薪的。”
马丹丹的眼睛里闪着星光。
自此以后，马丹丹工作更卖力了。这天深夜回到宿舍，慧慧坐在床上，在黑暗中一言不发。马丹丹轻手轻脚地进去之后打开灯，看到穿着白色睡衣的慧慧，吓得叫了出来。慧慧看到浓妆艳抹的马丹丹，一身酒气走进来，也倒吸一口凉气。
慧慧说：“丹姐，你脸上的妆花了，那么白兮兮的脸，怪吓人的。”
马丹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没时间好好化妆，效果不好。”
“唉，你这样早出晚归，我很担心呢。每次我都不敢反锁门， 怕你回来进不来，可是不反锁门我又睡不好觉，旁边就是男生宿舍，有时候那些坏小子从我窗户经过就吹口哨，还起哄还喊我出来。”
马丹丹咬牙切齿地说：“哪几个人？看我不一巴掌拍死一个。敢欺负慧慧，欺负我妹妹。”
慧慧叹口气说：“丹姐，你酒气太大了，先睡吧。你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子？”
马丹丹心满意足得说：“慧慧，我心里跟喝了蜜糖水一样甜呢！”
慧慧钻到被窝里面睡觉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马大山过来收拾马丹丹的被褥，一边打包一边说：“慧慧，二妞搬出去了。以后你好好休息。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
“搬去哪里？”
“工厂旁边的村子里，租了个民房，这样不耽误你休息，那出租屋里还有电视有化妆台，二妞住着也方便。以后你睡觉记得锁好门窗，不用再等二妞回来了。”
慧慧伤感地看着马大山提着两个大编织袋离去，嘴里念叨着：“啊，丹姐。现在宿舍只剩我一个人了。”
第二天大黄就安排了两个女工过来住慧慧宿舍，谁知道这两个女工知道和慧慧一个宿舍后就自己搬着行李回去原来的宿舍了。
大黄诧异地问：“你们不是嫌八人间拥挤吗？现在怎么拒绝换宿舍呢？”
一个长辫子的大姐说：“谁跟她一起住？她是马丹丹一伙的，马丹丹什么人品我们还不知道！搬弄是非两面三刀，她俩亲亲热热的，她能是个什么好人？我们还是回原来宿舍好了。”
大黄说：“慧慧跟马丹丹不一样，她是单纯，被马丹丹表面欺骗了，知道吗？就算是马丹丹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也喜欢慧慧，你们就知道她多单纯了，就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你们放心住进去，慧慧是个好姑娘，我打包票你们会喜欢上她的。”
长辫子的大姐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管理层的人肯定替坐办公室的人讲话，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们在劳工市场说的两百块奖金，我干了几个月都没见过。返工还不算加班费，不算计件费，我可没那么好骗。马丹丹是坏女人，能留在她身边的人肯定也不是好人。”
大黄无奈地说：“那你们回去吧。以后可别说宿舍拥挤闹辞工，是你们自己不换宿舍。”
周末的时候，马大山来到马丹丹的出租屋吃饭，看着马丹丹把燃气灶摆在门外说：“锅碗瓢勺不怕被偷吗？放外面不安全。别人拿去用了也不卫生。”
马丹丹说：“在屋里炒菜味道太大。”
马大山咂着嘴说：“这小破房子花了我五百，房租加上二手的桌椅床垫，房东就送了个破电视机，遥控器连电池都没有装。”
马丹丹不耐烦地打断说：“快来帮忙做饭吧。你怎么没买菜？不是让你带豆腐带半斤肉过来吗？”
“我不顺路。你自己出去买吧。我先看会电视。”马大山一屁股坐下来。
马丹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不顺路？你就是不舍得花钱。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还是你的钱。”
马大山点点头说：“多久买回来？二妞，你再买点鸡蛋过来，我喜欢吃你做的茶叶蛋。”
马丹丹一跺脚走开了。
快放假了，皮总正在办公室发呆，忽然接到马丹丹的电话，说晚上有个客户请吃饭。皮总愉快地答应了。
晚上，皮总开车来到指定的地点，进到包间里面，只看到马丹丹一个人，问：“客户呢？”
马丹丹出来招呼了一下服务员，很快端进来一个大蛋糕，两个荤菜两个素菜，还有一个砂锅里面熬着香喷喷地粥。皮总坐着不明所以。
马丹丹关上门说：“皮总，今天是您的生日。我请您吃饭。”
皮总愣了一下说：“我生日？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喝醉了，驾驶证掉到车里，司机让我带回去交给你，我看了你驾驶证，就知道了你的生日。”
皮总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这是阳历生日。我四十多了，早就不过生日了，我自己都忘了。”
马丹丹把插满蜡烛的蛋糕点燃说：“皮总，许个愿吧。”
皮总呵呵笑着说：“这可难为我了。你有心了。省掉这个环节吧。我们直接吃饭吧。你把发票拿好，回去找财务报销，就说是招待费。”
“不用报销，我心甘情愿。”马丹丹坐到皮总对面说。
两个人有说有笑，马丹丹激动地喝了半斤白酒。皮总因为要开车就没喝酒。
醉眼朦胧的马丹丹说：“皮总，我感谢你。我在你这得到了尊严，得到了温暖，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那么多有本事的老板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是个土妞了。”
“环境改变人。我刚上班的时候，也是受了很多窝囊气。现在想起来都没有必要，年轻时候心劲大，非常容易激动，总被人利用，你知道老胡吧？刚开始我给他当助手，他可粗暴了，一天训我好几顿！”
“这不是您的厂吗？”
“嗯，我家的工厂，现在过户给我了。我才当的老板。”皮总眯起眼睛仿佛回到当年。
马丹丹捂着眼睛哭了起来，说：“你们都这么会投胎！我爸妈啥都没有，还腿脚不好，从小重男轻女，我还有个姐姐，我爸妈总逼我听我姐的，我心里可恼恨那个家呢！我姐读书比我用心，天天笑我笨，气得我就不想读书了，十四岁跟着村里的人出来打工，进小餐馆洗过碗，进黑工厂当过女工，干了几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后来就是不停地换工厂换工作，哪里都干不长，也没有攒到钱。”
皮总看着马丹丹，心有点紧。
马丹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我来到这里，大家都不喜欢我，一开始老何不管我，莉莉杰哥要扔我的被子，他根本就不管。老胡整天看不起我，小王对我不满，样品组的小女孩也不喜欢我，车间的老阿姨也不喜欢我，我太难了呀！还有个大蕾子刚来都和我打一架，嫌我耽误她的样品单。我都是一直强撑着一口气，我不服输，我不甘心。我就跟他们耗着。”
皮总放下筷子说：“工作是有很多不愉快的。不要伤心了。”
马丹丹哭了几声之后止住了哭声，说：“但我哪里敢想会遇到皮总这么好的人，会给我买衣服，会听我讲话，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是管我要东西的，就是现在，我家里爸妈问我要钱，我哥问我要钱，我前夫还跑到我爸妈那里要女儿的抚养费，我恨他们，一个个都像水蛭一样吸我的血，让我活得喘不过气来。唯独到了皮总这里，觉得生活有奔头，一天到晚我都干劲十足。”
“那就好。”皮总的额头也舒展了一些。
马丹丹看着皮总说：“我知道自己不懂电脑不好，我偷偷报了个计算机班，可是教材很多字我都不认识，就学不下去了。出去应酬客户，我刚开始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记住那些客户讲的话，记住他们提的要求，琢磨着怎么说才能让他们开心，让他们相信我。”
皮总赞赏地点点头。
马丹丹眼里噙满了泪花说：“可是我再怎么努力，还是不如慧慧，那么多人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她说话文绉绉的，像小河流水一样，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怎么都学不会。我知道那些女工背地骂我陪酒的，笑我描眉画眼，但我没有其他优势啊！我只能察言观色哄他们高兴让他们下单呐。”
皮总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说：“你有你的优势，扬长避短。慧慧是个文员，她不是业务员，她这个性格一辈子都做不成合格的业务员。要像我一样能吃能喝，收放自如，能当爷爷也能当孙子。你不要管别人背后怎么说，他们的话能当钱花吗？”
马丹丹感激地看着皮总双眼说：“我要早点遇到皮总就好了，肯定能少走很多弯路。我干嘛那么早结婚，我恨我自己。”说着说着就趴到桌上哭了起来。
皮总看着马丹丹的脸渐渐泛红，问道：“是不是喝醉了？”
马丹丹哇地大哭起来：“我恨我爸妈，我恨我哥，我恨我前夫，我恨我自己。”
突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服务员一脸担忧地看着马丹丹和皮总。
“她喝醉了。”皮总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轻轻地关上门走了。
皮总坐过来轻拍着马丹丹的背，马丹丹一头撞进皮总怀里。皮总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索性继续拍着马丹丹的背。
过了一会，马丹丹不哭了，皮总买单过后把她扶到车上，马丹丹含混地说她从宿舍搬到出租屋了。
皮总把马丹丹扶到出租屋的床上，看到屋里简陋而陈旧的家具，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关上门走了。